在这紧要关头,她忽然又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妈妈给她做的蛋炒饭。
饭粒干净利落地附和着金黄色的炒鸡蛋,伴着葱花一起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气味。她吃掉了整整一盘,一点都不剩。她早上一般不会吃很多,但是今天她特别的饿,虔诚地品尝着饭粒,仿佛这是她最后一顿早餐。
然后她出门了,穿着漂亮的长筒袜和黑皮鞋,校服整洁,一丝不苟的长发稳稳地歇息在肩头。她背着她黄色的书包出门了,可是她并不知道目的地。
妈妈以为她去上学,爸爸以为她去同学聚会,可是大家都对这不为人知的分歧表示沉默。他们都以为自己明白,实则不然。她也以为她明白,实际上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哪里。
所以,在这紧要关头,她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思绪,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。
今天的天气很好,阳光高照,万里无云。地铁上的年轻人戴着耳机沉默不语,凝视着屏幕的眼睛专注而无神。她愣愣地盯着地铁里的移动电视,一遍又一遍的交替拉着把手的手。她很想看手机,但是又有点害怕。今天会看到什么呢?她好奇又惊慌地想着,一只手细细抚摸着智能手机光滑的屏幕。
她们还会来找我吗?她想着。
地铁到站了,她下车。在拥挤炙热的人群里,她冰冷如冬。手里死死地攥着手机,她心里忽然想到:这就是终焉了吗?
她退出人潮,看着吵闹的年轻男女来去自如地交替着,心里复杂的很。她想起很多的事情,比如母亲的眼泪,父亲的烟灰。她想起那钻心的痛,从下方向上将她撕裂,绞碎,然后一针一针粗劣地缝合起来。但是这一切在此时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,因为她终于不在乎了。无论她是不是处女,此时此刻,她都将是干净的,无暇的,完整的。想到这里,她得意地对自己笑了。她拿起手中的手机,解锁屏幕——连半条短信都没有。
她们不会来找我了。她想着。
是啊,这有什么好玩的呢?青春是残酷而美好的,我们大义凛然地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,蹂躏着腐烂的伤口,羞涩地将见不得人的肮脏臆想藏在心里。等神经坏死,肉身溃烂,意志消散的时候,我们会悄悄的消耗几分钟的时间为自己的罪恶默哀,然后再一次沉浸于下一个暴力的消遣中。
她已经是一滩肉泥了。她们不会再来找她了。她想着。
于是,在这样放松而释怀的快乐中,她终于不再束缚自己,幸福地从站台上摔了下去。
背脊重重地磕在布满泥泞的轨道上,她像一个失败的跳水的运动员一样,骄傲而惊慌失措地跳了下去。下面是黑暗的,未知的;她很兴奋,她从小就喜欢探险。
她在人们惊恐的尖叫中矫正着自己的姿势,舒适地躺在轨道的中央。而在这紧要关头,她忽然又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妈妈给她做的蛋炒饭。
饭粒干净利落地附和着金黄色的炒鸡蛋,伴着葱花一起散发出让人安心的气味;而思绪像是一个环状的跑道,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起点,可是她却连起点在哪里都不知道。是蛋炒饭吗?不对,那应该是终点吧。
远方,她俯在地面上的耳朵听见了隐约的声音,像是有一大群动物再奔跑迁徙,轰隆轰隆地朝她涌来。她微微直起身子,在遥远的暗中,有一簇灯火若隐若现,像是宫崎骏《猫的报恩》里缓缓前行的猫王与他的子民。她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思绪,好好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。
这个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呢?她暗暗思索着,又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?
是从那个酒气熏天的夜晚,他横蛮陌生的动作开始的吗?还是在午夜突然亮起的手机与少女清脆而令人作呕的笑声?她的手抚摸着冰冷潮湿的轨道,一字一句地斟酌着一切的开端与结尾。她黄色的书包,不适地被她压在身下,皮革表面上粘着一层黑色的污渍。她惊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抉择,却又快乐的想象起自己的葬礼。人们哭着,哭着,将眼睛都哭瞎,都再也无法弥补他们对她的罪恶了。她的父亲与母亲,在自我谴责中度过余生,终日被束缚于她漂亮的长筒袜和黑皮鞋,整洁的校服,与一丝不苟的长发中。
列车接近了,灯光如昼,像是天堂提前来迎接她。
于是,在气势恢宏的列车面前,她心里忽然想到:这就是终焉了吗?
在这紧要关头,她忽然又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妈妈给她做的蛋炒饭。